诗文库 正文
答陈伯澡书(一三)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一五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二七、《宋元学案》卷六八
承示谕䌷绎《集注》之说,甚善。圣贤精蕴,非可以猎涉取,固朝夕所当优游玩味者。但此亦温故之常法,若专一区区于此,又恐窄狭了。有如博览诸群书,亦当趁后生精力,且勇猛经历,逐件打破一过。俟他时重温习,旋旋做细密工夫,方可情节谙熟,而议论确定。非素未尝经,可以一朝骤然者也。《中庸》择善之功,自博学至笃行,其目凡有五,皆始终表里、相为用,而不可偏以一废者,幸更勉之。大抵圣贤言语似甚平常,皆是发明至道精微以示人,然亦无他玄妙奇巧,特不过人道日用之实断断乎不可者,盖深虑斯人之迷茫不自知,而为飞走禽兽之归尔。今读其书,亦不必过用心求玄求妙于杳冥昏默之表,特于人事日用间,以圣言一一切身体之,须至于一一见得确然不可移易,当然不自已,实为吾身中物事,则是虽艰难险阻之中,无不从容洒落。百鍊不为之磨,九死不为之悔,其中固自有所谓快乐。所谓玄妙者,只心知独悟,而非他人所能与者。夫然后为知之至而行之尽,然亦岂寻常苟且所能到哉?是诚不可以不勉焉者也。其毋以常而忽诸。泉城与诸友讲论文公所答胡广仲书卷子,已随段批凿其旁,幸更详之。
答陈伯澡问辨诸友情性之论 南宋 · 陈淳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四○、《北溪大全集》卷四一
问:文公《答胡广仲人生而静说》云:「及其感物而动,则是非真妄自此分矣。然非性则亦无自而动,故曰『性之欲」』。性无不善,是与真固是性之动,非与妄如何亦谓性之动?
文公此本句,是将情粘带性来,非指非与妄亦从性中动来也。非与妄,只是动后差却,不必过为纷纷。若曰非与妄亦谓性之动,乃错会文公本句,病在此。
问:情感物而动之时,似有二截:初头里面自恻恻地发动出来,是第一截,乃能然之理也;到既动后易为物欲所诱,始有善恶之分,是第二截,乃当然之理也。
两截之说甚支离,能然、当然,亦非可分二截。不能然,何有当然?不当然,则能然者妄矣。若此所说,则是合当做底,乃后来旋旋生也,岂本然固有之谓乎?
问:当初只因「情非性,无自而发」一句不通,后来李推却令须看非与妄从何处发来,故诸友推详,转生疑惑。
问语当云「须看非与妄从何处起」,则自直截,今云「何处发来」,则若有所从而来矣。所以起学者生疑,只管展转就里面寻求,求之愈深而愈不得其要领。然诸友所以展转辨论如彼其不通莹者,皆缘「性情理气」四字晓得不透。四字分看须要界分极分明,不相凌夺;合聚作一处看,又须见得脉络不相紊乱。如性与情,正相对底物,性是情底体,情是性底用;性是情底静,情是性底动,犹形影然。性无形状,非情无以见情,虽外见非性无自而发,性本纯粹、至善无恶。见于情,有中节不中节,便有善恶之分。情之善,是从本性正面发来;其不善,是发处差了,是感物蹉了性之本位而然,非从本性中来也。若便以理与气合言之,则性即是天理。然理不悬空,必因气赋形生而寓其中,气形活物不能不动,而发于情,情则乘气而发者也。情之所以有不善者,由气有参差不齐,其发时从气之偏胜处差去,故气强厉者多怒,柔弱者多笑,其怒与笑,岂能一一皆中节?故气质之性有善恶,虽原于赋形已具之初,而亦于发而后见。天地之性本善,然在气质之中,亦未尝相混而无别。气质之性以气言,天地之性以理言,理固不离气,气固不离理,但迪父说得自糊涂鹘突,无以订是非。须就实事上聚作一处看,见得如何是理,如何是气,要十分明彻不乱,始于切己有力。如目之欲色,耳之欲声,是气质之性,由人心所发而以气言者也。如目不视恶色而视必思明,耳不听恶声而听必思聪,则是天地之性,由道心所发,而以理言者也。此等正理义原头来历处,讲之不明,而见之不真,则反之于身,一点不能有责之日用,一字用不得,是理于我,亦何干涉乎?幸更详之。而并以《通书》之所谓几者参考焉,则善恶来历所由分,瞭然无遗遁矣。
重修永新县厅记(绍定元年三月) 南宋 · 张洽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七六一
永新县厅旧有记,前令胡堪之所作也,胡公实首建之。其去治以绍兴庚辰,至嘉定己巳,五十年矣。火于峒寇,因陋修葺。至宝庆丙戌,又十有八年。予初至官,栋宇欹倾,而县狱颓敝为甚。乃先鼎新其狱。次年,遂建厅事,以达于吏舍。其冬,又即台门新之。轮奂有加于旧,其费秋毫无及于民者。今年将新其中门,适有池阳之命,乃不果作,其有待后之君子。胡公之记石磨灭,了不复存。绍熙初,柴必胜修县图经,续胡公而后十有二人。今复考诸故牍,得柴公而后章公贤,至洽任罢之年月,并胡公之记与其人皆刻之,龛置壁间,嗣书者幸勿废。绍定改元三月。
按:同治《永新县志》卷六,同治十三年刻本。又见雍正《江西通志》卷一二六。
跋大皋渡永兴观旧碑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一二四、《省斋文稿》卷一六、《益公题跋》卷九、同治《庐陵县志》卷四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
王仙讳子繇,字大皋,事迹著于庐陵。玉山名山,玉田名村,嘉福之观,大皋之渡,值夏之市,皆是也。参考碑识,同谓飞升于晋永嘉中。而郡人导岷葛先生作《嘉福观记》云:「故老相传仙东汉乔之弟,颇疑相去三百馀年,特世俗附著之耳」。予按湘东王《古今同姓名录》有六王乔,其一晋庐陵太守,以时与地考之,仙岂太守弟耶?而大皋为渡,略见《南史·陈纪》。今俗谓仙掷篙而渡,讹曰大篙,此又妄之甚也。永兴距渡里许,主者王道贵葺栋宇于废坏之馀,侍读胡公实纪其成,尚有政和旧记,颇叙历代沿革。碑漫矣,词仅传,道贵欲并刻之,而患文不雅驯。或曰无伤也,侍读之文江海也,岂必废滥觞哉!道贵因求跋语。予尝自郡城涉江东行二里,入洞元观,问赐额何时。道士出大中祥符中牒视之,殆创于南唐、国朝之间。初亦曰永兴,治平中方改洞玄。今考此记,永兴得名甚远,中间盖移于洞元,遂失旧物,至大观始复耶!乃并书以遗道贵,使为观门故事,且补导岷之遗意云。乾道五年三月二十三日。
答张钦夫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八一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三○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一一九
蒙示及答胡彪二书、吕氏《中庸》辨,发明亲切,警悟多矣。然有未谕,敢条其所以而请于左右。答广仲书切中学者之病,然愚意窃谓此病正坐平时烛理未明,涵养未熟,以故事物之来,无以应之。若曰于事物纷至之时,精察此心之所起,则是似更于应事之外别起一念,以察此心。以心察心,烦扰益甚,且又不见事物未至时用力之要。此熹所以不能亡疑也。儒者之学,大要以穷理为先。盖凡一物有一理,须先明此,然后心之所发,轻重长短,各有准则。《书》所谓天叙、天秩、天命、天讨,《孟子》所谓「物皆然,心为甚」者,皆谓此也。若不于此先致其知,但见其所以为心者如此,识其所以为心者如此,泛然而无所准则,则其所存所发,亦何自而中于理乎?且如释氏擎拳竖拂、运水般柴之说,岂不见此心?岂不识此心?而卒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者,正为不见天理,而专认此心以为主宰,故不免流于自私耳。前辈有言,圣人本天,释氏本心,盖谓此也。来示又谓心无时不虚,熹以为心之本体固无时不虚,然而人欲己私汩没久矣,安得一旦遽见此境界乎?故圣人必曰正其心,而正心必先诚意,诚意必先致知,其用力次第如此,然后可以得心之正而复其本体之虚,亦非一日之力矣。今直曰无时不虚,又曰既识此心则用无不利,此亦失之太快而流于异学之归矣。若儒者之言,则必也精义入神,而后用无不利可得而语矣。孟子存亡出入之说,亦欲学者操而存之耳,似不为识此心发也。若能常操而存,即所谓敬者纯矣。纯则动静如一,而此心无时不存矣。今也必曰动处求之,则是有意求免乎静之一偏,而不知其反倚乎动之一偏也。然能常操而存者,亦是颜子地位以上人方可言此。今又曰识得便能守得,则仆亦恐其言之易也。明道先生曰,既能体之而乐,则亦不患不能守。须如此而言,方是攧扑不破,绝渗漏、无病败耳。高明之意,大抵在于施为运用处求之,正禅家所谓石火电光底消息也。而于优游涵泳之功,似未甚留意,是以求之太迫而得之若惊,资之不深而发之太露。《易》所谓宽以居之者,正为不欲其如此耳。愚虑及此,不识高明以为如何?
又论仁说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八六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三二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五五
熹再读别纸所示三条,窃意高明虽已灼知旧说之非,而此所论者差之毫忽之间,或亦未必深察也。谨复论之,伏幸裁听。广仲引《孟子》「先知先觉」以明上蔡「心有知觉」之说,已自不伦,其谓「知此觉此」,亦未知指何为说。要之大本既差,勿论可也。今观所示,乃直以此为仁,则是以「知此觉此」为知仁觉仁也。仁本吾心之德,又将谁使知之而觉之耶?若据《孟子》本文,则程子释之已详矣。曰「知是知此事(知此事当如此也。),觉是觉此理(知此事之所以当如此之理也。)」,意已分明,不必更求玄妙。且其意与上蔡之意亦初无干涉也。上蔡所谓知觉,正谓知寒暖饱饥之类尔。推而至于酬酢佑神,亦只是此知觉,无别物也,但所用有小大尔。然此亦只是智之发用处,但惟仁者为能兼之,故谓仁者心有知觉则可,谓心有知觉谓之仁则不可。盖仁者心有知觉,乃以仁包四者之用而言,犹云仁者知所羞恶辞让云尔。若曰心有知觉谓之仁,则仁之所以得名初不为此也。今不究其所以得名之故,乃指其所兼者便为仁体,正如言仁者必有勇,有德者必有言,岂可遂以勇为仁,言为德哉?今伯逢必欲以觉为仁,尊兄既非之矣,至于论知觉之浅深,又未免證成其说,则非熹之所敢知也。至于伯逢又谓上蔡之意自有精神,得其精神则天地之用皆我之用矣,此说甚高甚妙。然既未尝识其名义,又不论其实下功处,而欲骤语其精神,此所以立意愈高,为说愈妙,而反之于身,愈无根本可据之地也。所谓天地之用即我之用,殆亦其传闻想像如此尔,实未尝到此地位也。愚见如此,不识高明以为如何?
答何叔京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一三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○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四七、六四
人之本心无有不仁,但既汩于物欲而失之,便须用功亲切,方可复得其本心之仁。故前书有「仁是用功亲切之效」之说。以今观之,只说得下一截。「心是本来完全之物」,又却只说得上一截。然则两语非有病,但不圆耳。若云心是通贯始终之物,仁是心体本来之妙;汩于物欲,则虽有是心而失其本然之妙,惟用功亲切者为能复之,如此则庶几近之矣。孟子之言固是浑然,然人未尝无是心,而或至于不仁,只是失其本心之妙而然耳。然则「仁」字「心」字亦须略有分别始得。记得李先生说孟子言「仁,人心也」,不是将「心」训「仁」字,此说最有味,试思之。
颜孟气象,此亦难以空言指说,正当熟读其书而玩味之耳。
「体用一源」者,自理而观,则理为体,象为用,而理中有象,是一源也。「显微无间」者,自象而观,则象为显,理为微,而象中有理,是无间也。先生后答语意甚明,子细消详,便见归著。且既曰有理而后有象,则理象便非一物。故伊川但言其一源与无间耳。其实体用显微之分,则不能无也。今曰理象一物,不必分别,恐陷于近日含胡之弊,不可不察。
「天命之谓性」,有是性便有许多道理总在里许。故曰性便是理之所会之地,非谓先有无理之性而待其来会于此也。但以伊川「性即理也」一句观之,亦自可见矣。「心妙性情之德」,「妙」字是主宰运用之意。又所引孝德之本虽不可以本末言,然孝是德中之一事,此孝德为本而彼众德为末耳。今曰性理之本,则谓性是理中之一事,可乎?又云天下之理皆宗本于此,则是天下之理从性生出而在性之外矣,其为两物,不亦大乎?记得前书所引程吕答问者似已尽之,更乞详考。
光武之事,始者特疑其可以义起耳,非以为正法当然也。所论立伯升之子以奉私庙,此最得之。但成、哀以下,即陵为庙,似已允当。盖彼皆致寇亡国之君,又未尝命光武以兴复,自不当更立庙于京师也。如汉献帝、晋怀帝又不同,盖昭烈、元帝尝受二帝之命矣。此等事乃礼之变节,须精于义理,乃能于毫釐之间处之不差。若只守常执一,便不相应。如温公、伊川论濮园事之不同,亦可见矣。
龟山「人欲非性」之语自好,昨来胡氏深非之。近因广仲来问,熹答之云云。此与广仲书随其所问而答之,故与今所谕者不相似,不能尽录。然观来教谓不知自何而有此人欲,此问甚紧切。熹窃以谓人欲云者,正天理之反耳。谓因天理而有人欲则可,谓人欲亦是天理则不可。盖天理中本无人欲,惟其流之有差,遂生出人欲来。程子谓善恶皆天理(此句若甚可骇。),谓之恶者本非恶(此句便都转了。),但过与不及便如此(自何而有此人欲之问,此句答了。)。所引恶亦不可不谓之性,意亦如此。
答胡广仲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一六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二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九七
久不闻问,向仰良深。即日秋凉,伏惟燕居味道神相,尊候万福。熹哀苦不死,忽见秋序,触绪伤割,不能自堪。时来坟山,幸有一二朋友温绎旧闻,且尔遣日,实则不若无生之愈也。钦夫召用,甚慰人望。但自造朝,至今未收书。传闻晦叔且归,亦久未至,使人悬情耳。吾丈比来观何书?作何功夫?想所造日益高明,恨无从质问。向尝附便寄呈与钦夫、择之两书,不审于尊意云何?有未中理,幸赐指诲。此书附新清远主簿杨子直方,因其入广西,取道岳前,属使求见。渠在此留几两月,讲会稍详,此间动静可问而知。其人笃志于学,朋友间亦不易得也。恐其或欲寓书,告为寻便遣来,幸甚幸甚!今日当还家,临行草草布此,不能它及。邈无承教之期,惟冀以时珍卫,千万幸甚!
熹再拜上问阁政孺人:伏惟懿候万福,郎娘均庆。伯逢兄不及拜状,昨郑司法行,已尝寓书矣,不知达否?子直亦欲求见,幸遣人导之。并及此意,此委勿外。熹再拜上问。
昨承季立兄慰问,欲具疏上谢,又恐子直之行缭绕,反致稽缓。旦夕还家,作书附子飞处,未必不先达也。熹又覆。
答林择之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二一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三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九七
《知言》序如所论尤有精神,又照管得前来贯穿,甚善甚善!寄得郴学、扩斋二记,其文亦此类,不知何故如此?不只是言语文字之病。试为思之,如何?书中云尝与右府书云:「愿公主张正论,如太山之安,绸缪国事,无累卵之虑」,此语却极有味。大抵长于偶语韵语,往往尝说得事情出也。湘江诸人欲心不知果能便消否,第恐「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」耳。渠如此易其言,正如广仲说纳交要誉易去一般。
答吴晦叔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一七
臣下不匡之刑,盖施于邦君大夫之丧国亡家者,君臣一体,不得不然。如汉废昌邑王贺,则诛其群臣,而本朝太祖下岭南,亦诛其乱臣龚澄枢、李托之类是也(澄枢等实亡刘氏,乃飞廉恶来之比,诛之自不为冤。若昌邑群臣,与贺同恶者固不得不诛,其馀正可当古者墨刑之坐耳。乃不分等级,例行诛杀,是则霍光之私意也。)。又如文定论楚子纳孔仪处,事虽不同,意亦类此。试参考之,则知成汤之制官刑,正是奉行天讨毫发不差处,何疑之有哉?
《孟子》「知觉」二字,程子云「知是知此事,觉是觉此理」,此言尽之,自不必别立说也(事亲当孝,事兄当悌者,事也。所以当孝,所以当悌者,理也。)。
两魏之分,东则高欢,西则宇文,已非复有魏室矣。当是之时,见微之士固已不立乎其位。不幸而立乎其位,其贱者乎,则亦去之可也;其贵者乎,则左右近臣从君于西,社稷大臣守国于东,而皆必思所以为安国靖难、兴复长久之计,不济则以死继之而已。此外复何策哉?
前书所论观过之说,时彪丈行速,匆遽草率,不能尽所怀。然其大者亦可见,不知当否如何?其未尽者,今又见于广仲、伯逢书中,可取一观。未中理处,更得反复诘难,乃所深望。然前所示教引「巧言令色」、「刚毅木讷」两条,以为圣人所以开示为仁之方,使人自得者,熹犹窃有疑焉,而前书亦未及论也。盖此两语正是圣人教人实下功夫、防患立心之一术,果能戒巧令、务敦朴,则心不恣纵而于仁为近矣,非徒使之由是而知仁也。大抵向来之说皆是苦心极力要识「仁」字,故其说愈巧而气象愈薄。近日究观圣门垂教之意,却是要人躬行实践,直内胜私,使轻浮刻薄、贵我贱物之态潜消于冥冥之中,而吾之本心浑厚慈良、公平正大之体常存而不失,便是仁处。其用功著力,随人浅深,各有次第。要之须是力行久熟,实到此地,方能知此意味,盖非可以想象臆度而知,亦不待想象臆度而知也。近因南轩寄示《言仁录》,亦尝再以书论,所疑大概如此,而后书所论「仁智」两字尤为明白,想皆已见矣。并为参详可否,复以见教,幸甚幸甚(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二。又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五五、九七,《张宣公年谱》卷一。)!
为:淳熙本作「知」。
答胡伯逢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三一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六
《知言》之书,用意深远,析理精微,岂末学所敢轻议?向辄疑之,自知已犯不韪之罪矣。兹承诲喻,尤切愧悚。但鄙意终有未释然者。知行先后,已具所答晦叔书中,其说详矣。乞试取观,可见得失也。至于性无善恶之说,则前后论辨不为不详。近又有一书与广仲丈论此,尤详于前(因龟山《中庸》首章而发,及引《易传》《大有》卦及《遗书》第二十二卷者。)。此外盖已无复可言者矣。然既蒙垂谕,反复思之,似亦尚有一说,今请言之。盖孟子所谓「性善」者,以其本体言之,仁、义、礼、智之未发者是也(程子曰「『止于至善』,『不明乎善』,此言善者,义理之精微,无可得而名,姑以『至善』目之」是也。又曰「人之生也,其本真而静。其未发也,五性具焉,曰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。」)。所谓「可以为善」者,以其用处言之,四端之情发而中节者是也(程子曰「『继之者善』,此言善却言得轻。但谓继斯道者莫非善也,不可谓恶」是也。)。盖性之与情虽有未发已发之不同,然其所谓善者则血脉贯通,初未尝有不同也(程子曰:「喜怒哀乐未发,何尝不善?发而中节,则无往而不善」是也。)。此孟子道性善之本意,伊洛诸君子之所传而未之有改者也。《知言》固非以性为不善者,窃原其意,盖欲极其高远以言性,而不知名言之失反陷性于摇荡恣睢、驳杂不纯之地也(所谓极其高远以言性者,以性为未发,以善为已发,而惟恐夫已发者之混夫未发者也。所谓名言之失者,不察乎至善之本然,而槩谓善为已发也。所谓反陷性于摇荡恣睢、驳杂不纯之地者,既于未发之前除却「善」字,即此「性」字便无著实道理,只成一个空虚底物,随善随恶,无所不为。所以有「发而中节,然后为善;发不中节,然后为恶」之说。又有「好恶性也,君子好恶以道,小人好恶以己」之说。是皆公都子所问,告子所言,而孟子所辟者,已非所以言性矣。又其甚者,至谓天理人欲同体异用,则是谓本性之中已有此人欲也。尤为害理,不可不察。)。窃意此等偶出于前辈一时之言,非其终身所守,不可易之定论。今既未敢遽改,则与其争之而愈失圣贤之意、违义理之实,似不若存而不论之为愈也。知仁之说,亦已累辨之矣。大抵如尊兄之说,则所以知之者甚难而未必是,而又以知仁、为仁为两事也(所谓观过知仁,因过而观,因观而知,然后即夫知者而谓之仁,其求之也崎岖切促,不胜其劳,而其所谓仁者,乃智之端也,非仁之体也。且虽如此,而亦旷然未有可行之实,又须别求为仁之方,然后可以守之。此所谓知之甚难而未必是,又以知与为为两事者也。)。如熹之言,则所以知之者虽浅而便可行,而又以知仁、为仁为一事也(以名义言之,仁特爱之未发者而已。程子所谓「仁,性也;爱,情也」,又谓「仁,性也;孝弟,用也」,此可见矣。其所谓「岂可专以爱为仁」者,特谓不可指情为性耳,非谓仁之与爱了无交涉,如天地冠屦之不相近也。而或者因此求之太过,便作无限玄妙奇特商量。此所以求之愈工而失之愈远。如或以觉言仁,是以知之端为仁也。或以是言仁,是以义之用为仁也。夫与其外引智之端、义之用而指以为仁之体,则孰若以爱言仁,犹不失为表里之相须而可以类求也哉?故愚谓欲求仁者,先当大概且识此名义气象之彷佛与其为之之方,然后就此悫实下功,尊闻行知以践其实,则所知愈深而所存益熟矣。此所谓知之甚浅而便可行,又以知与为为一事者也。)。不知今将从其难而二者乎?将从其易而一者乎?以此言之,则两家之得失可一言而决矣。来教又谓方论知仁,不当兼及不仁。夫观人之过而知其爱与厚者之不失为仁,则知彼忍而薄者之决不仁,如明暗黑白之相形,一举目而两得之矣。今乃以为节外生枝,则夫告往知来、举一反三、闻一知十者,皆适所以重得罪于圣人矣。窃谓此章只合依程子、尹氏之说,不须别求玄妙,反失本指也。直叙胸臆,不觉言之太繁,伏惟高明财择其中。幸甚幸甚!
答胡季随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五五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三、《宋元学案》卷四九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九八、一三二
学者问曰:「《延平先生语录》有曰:『大抵学者多为私欲所分,故用力不精,不见其效。若欲进步,须打断诸路头,静坐默识,使其泥滓渐渐消去』。又云:『静坐时收拾将来,看是如何,便如此就偏处著理会』。又云:『学者未祛处,只求诸心。思索有窒碍处,及于日用动静之间有咈戾处,便于此致思,求其所以然者』。又云:『大凡只于微处充扩之,方见碍者大尔』。又引上蔡语云:『凡事必有根,必须有用处寻讨,要用处将来斩断,便没事。此语可时时经心』。又云:『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时作何气象,不惟于进学有功,兼亦是养心之要』。观此数说,真得圣贤用工紧要处。但其间有一段云:『学者之病,在于未有洒然冰释冻解处。纵有力持守,不过只是苟免显然尤悔而已,恐不足道也』。窃恐所谓洒然冰释冻解处,必于理皆透彻而所知极其精妙,方能尔也。学者既未能尔,又不可以急迫求之,只得且持守,优柔厌饫,以俟其自得。如能显然免于尤悔,其工力亦可进矣。若直以为不足道,恐太甚也」。大时答曰:「所谓洒然冰释冻解,只是通透洒落之意。学者须常令胸中通透洒落,则读书为学皆通透洒落而道理易进,持守亦有味矣。若但能苟免显然悔尤,则途之人亦能之,诚不足为学者道也。且其能苟免显然悔尤,则胸中之所潜藏隐伏者固不为少,而亦不足以言学矣」。
此一条尝以示诸朋友,有辅汉卿者下语云:「洒然冰解冻释,是功夫到后疑情剥落,知无不至处。知至则意诚而自无私欲之萌,不但无形显之过而已。若只是用意持守,著力遏捺,苟免显然悔尤,则隐微之中,何事不有?然亦岂能持久哉?意懈力弛,则横放四出矣。今曰学者须常令胸中通透洒落,恐非延平先生本意」。此说甚善。大抵此个地位乃是见识分明、涵养纯熟之效,须从真实积累功用中来,不是一旦牵彊著力做得。今湖南学者所云「不可以急迫求之,只得且持守,优柔厌饫,而俟其自得」未为不是,但欠穷理一节工夫耳。答者乃云「学者须常令胸中通透洒落」,却是不原其本而彊欲做此模样。殊不知通透洒落如何令得?才有一毫令之之心,则终身只是作意助长,欺己欺人,永不能到得洒然地位矣。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须是大其心使开阔,譬如为九层之台,须大做根脚方得』。恐大其心胸时却无收歛缜密底意思,则如何」?大时答曰:「心目不可不开阔,工夫不可不缜密」。
答语无病,然不知如何地得开阔?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执事须是敬,又不可矜持太过』。窃谓学者之于敬,常惧其放倒。既未能从容到自然处,恐宁过于矜持,亦不妨也」。大时答曰:「顷年刘仲本亦曾举此条以为问,盖尝答之曰:『敬是治病之大药,矜持是病之旁證。药力既到,病势既退,则旁證亦除矣』」。
「敬是病之药,矜持是病之旁證」,此两句文意龃龉,不相照应。若以敬喻药,则矜持乃是服药过剂,反生他病之證。原其所因,盖为将此敬字别作一物,而又以一心守之,故有此病。若知敬字只是自心自省,当体便是,则自无此病矣。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有诸中必形诸外。惟恐不直内,直内则外必方』。至论释氏之学,则谓『于敬以直内则有之,义以方外则未之有也』。又似以敬义内外为两事矣。窃谓释氏之学亦未有能敬以直内,若有此,则吾儒之所谓『必有事焉』者自不容去之也」。大时答曰:「前一段其意之所重在『有诸中必形诸外』上,后一段其意之所重在『义以方外』上。且谓其『敬以直内,上则有之』,味『有之』二字,则非遽许之,以为与吾儒之学所谓敬者便可同日而语矣」。
《遗书》说释氏有直内无方外者,是游定夫所记,恐有差误。《东见录》中别有一段说「既无方外,则其直内者岂有是也」,语意始圆。可细考之,未可如此逞快,率然批判也。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释氏只曰止,安知止乎?释氏无实,譬之以管窥天,只务直上去,惟见一偏』。又却有曰:『释氏只到止处,无用处,无礼义』。窃谓既无实,惟见一偏,则其学皆凭虚凿空,无依据矣,安可谓其到止处,而责之以有用有礼义乎」?大时答曰:「『释氏曰止,安知止乎』,此以吾学之所谓止而论之也。『禅学只到止处,无用处,无礼义』,此『止』字就其学之所谓止而论之也」。
答语甚善(论程子说释氏不知止是以吾学所谓止者而言,又云「释氏到止处」是以彼所谓止者而言。)。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孟子曰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彼所谓识心见性是已。若存心养性一段事则无矣』。窃谓此一段事释氏固无之,然所谓识心见性,恐亦与孟子尽心知性不同。尽心者,物格知至,积习贯通,尽得此生生无穷之体,故知性之禀于天者盖无不具也。释氏不立文字,一超直入,恐未能尽其心而知其性之全也」。大时答曰:「释氏云识心见性,与孟子之尽心知性固是不同。彼所谓『识心见性』之云,盖亦就其学而言之尔。若『存心养性一段则无矣』之云,所以甚言吾学与释氏不同也」。
《遗书》所云释氏有尽心知性,无存心养性,亦恐记录者有误。要之释氏只是恍惚之间见得些心性影子,即不曾子细见得真实心性,所以都不见里面许多道理。政使有存养之功,亦只是存养得他所见底影子,固不可谓之无所见,亦不可谓之不能养,但所见所养非心性之真耳。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学者所贵闻道,若执经而问,但广闻见而已』。窃谓执经而问虽止于广闻见而已,须精深究此,而后道由是而可得也。不然,恐未免于说空说悟之弊矣」。大时答曰:「所谓『学者所贵闻道,若执经而问,但广闻见而已』,盖为寻行数墨而无所发明者设。而来喻之云谓必须深究乎此然后可以闻道,则亦俱堕于一偏矣」。
执经而问者知为己,则所以闻道者不外乎此。不然,则虽六经皆通,亦但为广闻见而已。问者似有此意,然见得未分明,故说不出。答者之云却似无干涉也。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根本须先培壅,然后可立趋向』。窃谓学者必须先审其趋向,而后根本可培壅。不然,恐无入头处」。大时答曰:「必先培其根本,然后审其趋向,犹作室焉,亦必先有基址,然后可定所向也」。
先立根本,后立趋向,即所谓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。又云「收得放心后,然后自能寻向上去」,亦此意也。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诚然后能敬,未及诚时须敬,而后能诚』。学者如何便能诚?恐不若专主于敬而后能诚也」。大时答曰:「诚者天之道也,而实然之理亦可以言诚。敬道之成,则圣人矣。而整齐严肃,亦可以言敬。此两事者,皆学者所当用力也」。
敬是竦然如有所畏之意,诚是真实无妄之名,意思不同。诚而后能敬者,意诚而后心正也。敬而后能诚者,意虽未诚,而能常若有畏,则当不敢自欺而进于诚矣。此程子之意也。问者略见此意而不能达之于言,答者却答不著。
学者问曰:「《遗书》曰:『只外面有些罅隙,便走了』。学者能日用间常切操存,则可渐无此患矣」。大时答曰:「其中充实则其外无罅隙矣」。
「外面只有些罅隙便走了」,此语分明,不须注解。只要时时将来提撕,便唤得主人公常在常觉也。
学者曰:「《乐记》曰:『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。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』。五峰有曰:『昧天性,感物而动者,凡愚也』。向来朋友中有疑此说,谓静必有动,然其动未有不感于物。所谓性之欲者,恐指已发而不可无者为言。若以为人欲,则性中无此。五峰乃专以感物而动为言昧天性而归于凡愚,何也」?大时答曰:「按本语云:『知天性,感物而通者,圣人也。察天性,感物而节者,君子也。昧天性,感物而动者,凡愚也』。曰知,曰察,曰昧,其辨了然矣。今既不察乎此,而反其语而言『乃以感物而动为昧天性』者,失其旨矣」。学者又曰:「曰知,曰察,曰昧,其辨固了然。但鄙意犹有未安者,感物而动尔。《乐记》曰止云感物而动,性之欲也,初未尝有圣人、君子、凡愚之分,通与节之说。今五峰乃云『知天性,感物而通者,圣人也。察天性,感物而节者,君子也。昧天性,感物而动者,凡愚也』。是不以感物而动为得也。更望垂诲」。大时答曰:「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。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物格知至,然后好恶形焉。好恶无节于内,知诱于外,不能反躬,天理灭矣。夫物之感人无穷,而人之好恶无节,则是物至而人化于物也。人化于物者,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。观其下文明白如此,则知先贤之言为不可易矣。且味『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』两句,亦有何好,而必欲舍其正意而曲为之说以主张之乎?程子云『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,天理具备,元无少欠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。父子君臣常理不易,何曾动来?因不动,故言寂然不动。感而遂通天下,便感非自外来也』。又曰:『寂然不动,万象森然已具;感而遂通,感则只是自内感,不是外面将一个物来感于此也』。又曰:『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,此言人分上事。若论道,则万理皆具,更不说感与未感』。又曰:『盖人万物皆备,遇事时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,才见得这事重,便有这事出。若能物各付物,则便自不出来也』。以此四条之所论者而推之,益知先贤之言不可易,而所谓『感物而动,性之欲』者,不必曲为之说以主张之矣。《湘山诗》云:『圣人感物静,所发无不正。众人感物动,动与物欲竞』。殆亦与先贤之意相为表里云尔」。
此两条问者知其可疑,不易见得如此。但见得未明,不能发之于言耳。答者乃是不得其说而彊言之,故其言粗横而无理。想见于心亦必有自瞒不过处,只得如此撑拄将去也(五峰云「昧天性,感物而动」,故问者云「五峰乃专以感物而动为昧天性」,于五峰本说未见其异。答者乃责以反其语而失其旨。问者又疑《乐记》本文「感物而动」初无圣愚之别,与五峰语意不同,而答者但云观其下文明白如此,则知先贤之言不可易,而不言其所以明白而不可易者为如何。又谓《乐记》两句亦有何好,而不言其所以不好之故。及引程子四条,则又与问者所疑了无干涉,但欲以虚眩恐喝而下之,安得不谓之粗横无理而撑拄彊说乎?今且无论其他,而但以胡氏之书言之,则《春秋传》「获麟」章明有「圣人之心,感物而动」之语,顷时与广仲书常论之矣。不知今当以文定为是乎?五峰为是乎?要之此等处在季随诚有难言者,与其曲为辨说而益显其误,不若付其是非于公论而我无与焉为愈也。)。须知感物而动者,圣愚之所同,但众人昧天性,故其动也流。贤人知天性,故其动也节。圣人尽天性,故其动也无事于节而自无不当耳。文义之失,犹是小病,却是自欺彊说,乃心腹膏肓之疾,他人针药所不能及。须是早自觉悟医治,不可因循掩讳而忌扁鹊之言也。
答宋深之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七一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八
示喻为学之意益以精专,而兄弟相勉,见于诗什,深慰老怀。又知更有苏、范诸贤相与切磋,尤以为喜。所问持养观书之说,前此讲之已详。约而言之,持养之方不过敬之一字,而读书则世间无一事是不合知者,但要循序量力而进耳。五峰之书,《知言》为精,然其间亦不能无小小可议处。其他往往又不能及,故向来敬夫不欲甚广其传。今想广仲之意恐亦有所难言者,非靳惜也。南轩文此间镂版有两本,其一熹为序者,差不杂。黄州亦有官本,篇秩尤多,然多是少作,可恨也。此间本无见存者,不及寄去,后得之当别附便耳。然读书要须辨得精粗得失,乃于己分有益。若但泛然看过,即枉费功力矣。韩子于道见其大体规模极分明,但未能究其所从来,而体察操履处皆不细密。其排佛老,亦据其所见而言之耳。程先生说《西铭》乃《原道》宗祖,此言可以推其浅深也。近似之说固应辨析,以晓未悟,然须自见得己分上道理极分明,然后可以任此责。如其未然,而欲以口舌校胜负,恐徒起纷竞之端,而卒无益于道术之明暗也。孟子论乡原乱德之害,而卒以君子反经为说,此所谓上策莫如自治者。况异端邪说日增月益,其出无穷,近年尤甚,盖有不可胜排者。惟吾学既明,则彼自灭熄耳。此学者所当勉而不可以外求者也。泽之、容之不及别状,意不殊前。相望数千里,会见无期,惟千万力学自爱。
记论性答稿后(此篇杂出问答书中,今以附此。)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二○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七五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四七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此篇出于论定之初,徒以□一时之见骤正累年之失,其向背出入之际,犹有未服习者。又持孤论以当众贤,心亦不自安,故自今读之,尚多遗恨。如广仲之言,既以静为天地之妙,又论性不可以真妄动静言,是《知言》所谓叹美之善而不与恶对者云尔。应之宜曰:「善恶也,真妄也,动静也,一先一后,一彼一此,皆以对待而得名者也。不与恶对,则不名为善;不与动对,则不名为静矣。既非妄,又非真,则亦无物之可指矣。今不知性之善而未始有恶也,真而未始有妄也,主乎静而涵乎动也,顾曰善恶、真妄、动静,凡有对待,皆不可以言性,而对待之外,别有无对之善与静焉,然后可以形容天性之妙,不亦异乎」?当时酬对既不出此,而他所自言亦多旷阙。如论性无不该,不可专以静言,此固是也。然其说当云:「性之分虽属乎静,而其蕴则该动静而不偏。故《乐记》以静言性则可,如广仲遂以静字形容天性之妙则不可」。如此则语意圆矣。如论程子真静之说,以真为本体,静为未感,此亦是也。然当云:「下文所谓未发,即静之谓也。所谓五性,即真之谓也。然则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云者,乃所谓未发之蕴而性之真也欤」。如此则文义备矣。答敬父书所谓《复》、《艮》二卦亦本程子之意,而择之疑思虑未萌者是《坤》卦事,不应以《复》当之。予谓此乃《易传》所谓无间可容发(一作息。)处。夫思虑未萌者,固《坤》也。而曰知觉不昧,则《复》矣。此虽未为有失,而词意有未具。择之之疑虽过,然其察之亦密矣。又所谓周子主静之说,则中正仁义之动静有未当其位者。当云以中对正,则正为本;以仁配义,则义为质,乃无病尔。此稿中间亦屡有改定处,今不能复易,因题其后以正其失云。壬辰仲秋日书。
南岳处士吴君行状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七一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九七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
君讳翌,字晦叔,世为建宁府建阳县忠孝里人。曾祖恻、祖深、父从周皆不仕。君早孤,踰冠,游学衡山,师事五峰胡先生。闻其所论学问之方一以明理修身为要,遂捐科举之学曰:「此不足为吾事也」。先生既没,又与先生之从弟广仲、从子伯逢、门人张敬夫游。既诵其所闻于先生者,而又上稽前古圣贤之言,中览前世儒先之论,下引四方朋友之说,参伍辨订,去短集长。其左右出入,虽不专主于一家,然其大要以胡氏所传为宗也。其为人忠信明决,通微晓事。教抚诸弟曲有恩意,与人交表里殚竭,心所不安,告语切至而不失其和。以是朋友多赖其益而乐亲之,虽或不能从,而亦不厌其言之尽也。衡山人叶公贤君为人,妻以其女。君因教其子定,使知所趋,又见之敬夫而俾受学焉。定以是为修士,乡党称之。张氏门人在衡湘者甚众,亦无不往来,从君参决其所疑者。长沙故有岳麓书院,国初时,郡人周式为山长,教授数百人。后更变乱,院废而山长罢。五峰方辞秦氏礼命时尝请为之,不报。乾道初,帅守建安刘公珙始复立焉,犹虚山长不置。至是,转运副使九江萧侯之敏始以礼聘君请为之。君曰:「侯之意则美矣,然此吾先师之所不得为者,岂可以否德忝之哉」?卒辞不能,萧侯亦高其义,不强致也。时君方买田筑室于衡山之下,有竹林水沼之胜,因取程夫子「澄浊求清」之语榜之曰「澄斋」,日与宾客从容其间,讲道读书。间出诗篇以咏歌其所志,盖翛然有以自乐。然不数月而病不起矣,淳熙四年八月三日也,享年四十有九。君娶叶氏,生一男,曰傅,才六岁。一女,亦尚幼。君既没,叶夫人以君遗命请于其父,使弟定与君之外弟游霖、游彰等以九月三日葬君衡山之东梅桥之原。于是君之外弟游彬居故里,踰月而后闻君之丧,泣而言于熹曰:「吴兄之终,彬独以远,不得奔走其葬。今将状兄之行,而请文于桂州张先生,以表于墓,愿吾子之文之也」。熹于晦叔有朋友之谊,不可以辞,乃论其行事始终大者如此,以备采择。然敬夫与晦叔学同师,居同郡,其游久于熹,所以知之必将有深于此者,请并列而具刻焉。谨状。
答朱元晦秘书(一○) 南宋 · 张栻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二四、《南轩集》卷二○
观所与广仲书,析理固是精明,亦可谓极力救拔之矣,然言语未免有少和平处。为当循前人样辙,言约而意该,于紧要处下针。若听者肯思量,当自有入处;不然,我虽愈极力,彼恐愈不近也,如何如何!比见报,承有改秩崇道之命,窃计自有以处之矣。两日从共甫详问日用间事,使人叹服者固多,但以鄙意观之,其间有于气禀偏处,似未能尽变于旧。盖自它人谓为豪气底事,自学者论之,只是气禀病痛。元晦所讲要学颜子,却不于此等偏处下自克之功,岂不害事!愿以平时以为细故者作大病医疗,异时相见,当观变化气质之功。重以世衰道微,吾曹幸闻此理,不可不力勉也。有如孤陋,正望切磋之益焉。此外尚有一二事可疑,此便颇速,俟后讯详列。
答朱元晦秘书(一四) 南宋 · 张栻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二四、《南轩集》卷二○、《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》卷六八
共父相处二年,心事尽可说,见识但觉日胜一日,亦不易得,作别殊使人关情也。君臣之义,要须自尽,积其诚意,庶几感通。是间若有一丝毫未尽,则诚意已分,乌能有动乎?孟氏敬王之义,所当深体也。所寄诸说亦略观,大概林择之思虑甚亲,可重可重!鄙意有欲言者不敢隐,容后便一一写去,共讲论也。近来此间相识,却是广仲、晦叔甚进,德美已入书院。生徒十五六人,但肯专意此事者极难得耳。
答朱元晦秘书(二六) 南宋 · 张栻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二四、《南轩集》卷二一
胡广仲一病遂不起,极可伤惜。渠气本弱,忽苦腿髀之疾,医者谓肾气有馀以甘,遂泻之,自此泄利不止,百药无效,经月竟至此。弟弱子稚,尤可念。渠迩来虽肯讲论,终是不肯放下。病中过此,犹为及此意。然胡氏失之,亦甚害事也。元履家事如何?某寄赙仪等去已久,都未得其子回信,不知已达否?晦叔在岳下无过从,欲决意来城中,要是渠自当离却妇翁家乃是。伯逢月初已赴江东任。诸公近来无甚讲论,德美却来数日,终未能近思也。士子辈间有好资质肯向学者,更看长远如何,此亦告之以循序务本而已。近来读《系辞》,益觉向者用意过当,失却圣人意脉。如横渠亦时未免有此耳。《诗解》诸先生之说尽编入,虽是觉泛,又恐学者须是先教如此考究,却可见平淡处耳,如何?
寄吕伯恭(一) 南宋 · 张栻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二六、《南轩集》卷二五
某读书先庐,粗安晨夕。顾存养省察之功固当并进,然存养是本,觉向来工夫不进,盖为存养处不深厚(存养处欠,故省察少力也。),方于閒暇,不敢不勉。但良朋在远,每诵一日不可无俟无可之言,未尝不引领东望也。所示读书次第皆着实。蓄德丧志之分,诚不可不察。《易传》所谓考迹以观其用,察言以求其心,此语极紧要。近来读诸先生说话,惟觉二程先生完全精粹,愈看愈无穷,不可不详味也。来教有云「平时徒恃资质,工夫悠悠,殊不精切」,此可见体察之功。某每思尊兄于寻常人病痛往往皆无之,此在资质固为美,然在学问不可不防有病。它人所有病痛,却不干学问事,若只坐在此上,却恐颓惰少精神。惟析夫义理之微,而致察于物情之细,每存正大之体,尤防己意之偏(好事上一毫才过,便是私意,如要救正此人,尽吾诚意以告之,从与不从,固不可必也。若必欲救正得便有偏。推此类可见。),扩而充之,则幸甚幸甚!相从诸人多长进者否?有书来者,各随其说,以鄙见答之矣。薛士龙及陆、徐、薛叔似诸君比恨未及识。士龙正欲详闻其为人,但所举两说甚偏,恐如此执害事。事功固有所当为,若曰喜事功,则喜字上㬠有病。元晦数通书讲论,比旧尤好。《语》《孟》《精义》有益学者,序引中所疑曾与商确否?但仁义中正之论,终执旧说。濂溪自得处浑全,诚为二先生发源所自。然元晦持其说,句句而论,字字而解,故未免返流于牵强,而亦非濂溪本意也。观二先生《遗书》中,与学者讲论多矣,若《西铭》则再四言之,至《太极图》则未尝拈出此意,恐更当研究也。此间士子资质好、有意于学者亦四五人,每教以着实,于主一上进步耳。晦叔已两来相见,非久欲迁城居。岳下相识,如胡广仲、伯逢亦留意,但向来多是想像悬度,殊少工夫,故病痛多不精进,亦数有书往来也。《孟子解》虽已写出,其间毛病改缀不停,正如春草,旋刬旋有,且欲自家体当,遽敢传诸人。见录一本,它时欲奉寄求益也。《仁说》所题数段极有开警,别纸奉报,并后来改正处亦录去。《祭仪》向来元晦寄本颇详,亦有几事疑,后再改来,往往已正,今录去,但《墓祭》一段鄙意终不安。寻常到山间,只是顿颡哭洒扫而已,时祭只用二分二至,有此不同耳。家间方谋建家庙,异时庙成定祭礼,庶几正当伯恭所考,因来却幸见寄也。它怀非远书所可尽,有便不惜寄音。
与吴晦叔(六) 南宋 · 张栻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二九、《南轩集》卷二八
舟梁之论,诚有益于学者。向来所疑,只恐辞气间微有过处耳。
某已作岳下书,欲遣人问,忽得舍弟信,报广仲下世,伤叹泪落,不能以已。不谓盛年一疾,遽至于此!又念其有志古道,朋游中所难得,平时相与讲论,意望远大,一朝有今古之隔,使人重痛惜之,不独为胡氏叹息也。晦叔交义笃至,尤当为之动怀。此病只缘湘阴医者下甘,遂撅了根本,岂有广仲之弱,反谓肾气有馀,又从而泻之耶?如此庸医,公然妄投剂,理当痛惩之,如何?专遣人去,匆匆仅能作此,它皆未暇及也。